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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微微一怔,陈白立刻谦道:“王爷才是国之栋梁,在蜀地文治武功都十分了得,小子在王爷面前不敢称俊杰。”
虽然陈家这几年可以低调,跟京中权贵都不怎么来往,但陈白这点临场发挥能力还是有的。
殷卓雍只是一笑,心思并不在他身上,转向沈琼楼:“今日沈长史身子不适,恐怕也骑不了马了,我已经派了马车人手护送他回去,你们找她若是无甚要紧事,就先回去吧。”他说着就命人把自己的座驾牵过来。
明明是一路人为何非要分两拨走?
陈青这才反应过来,见沈琼楼面色发白,瞧着确实不大好,不过还是辞道:“多谢王爷美意,小子和二哥并无要紧事,我们会护着三表姐,平安把她带回去的。”
沈琼楼听他们左一个平安右一个护送,第一次知道自己天天走的这条路这般凶险。
殷卓雍笑意淡了几分:“你既没她高又没她壮,怎么护的了她?”
陈青:“...”
沈琼楼:“...”一次黑了两个,给跪了。
殷卓雍又转向她道:“乖乖,回去。”
陈家兄弟以为这四个字是连在一起说的,倒也没在意,沈琼楼听出来一语双关,脊背一僵。
殷卓雍还是派了人手和马车送她回去,三个人硬生生坐了两辆马车,沈琼楼独个坐在殷卓雍豪华宽敞的马车里,觉得他这人...无聊得紧。
沈琼楼回去怕陈氏操心,没敢跟她说自己吃多了补品流鼻血的事儿,只是委婉地说自己身子没什么问题,最近王府里也不忙云云。
陈氏一想也是,终于给她停了补品。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补品吃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燥热难耐——当然是单纯的热,不是邪恶的热。
她熬了半晚上才睡着,第二天却被分派了个要去外公干的活儿,坐上马车就要去户部拿图纸。
户部离王府不近,车里又点了宁神的熏香,她便靠在马车上小憩,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重重震了一下,她脑袋狠狠地磕在车围子上,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一把掀开轿帘:“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前头一阵呼喝怒骂,车夫哭丧着脸往前一指:“长史,前面有人闹事。”
她忙探头瞧了瞧,就见锦衣玉饰却满脸横肉的高大男子立在马上,手里的马鞭一扬:“打,给我继续打!还不服软就废了他写字的手,看他以后还能不能考功名!”
底下有几个帮着跑腿的纨绔围着当中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奋力踢踢踹踹,每当那身影想冒头,就被他们合力打了回去。
当中一个打人的纨绔手上不停,嘴里却讨好道:“马大哥就请好吧,咱们保管把他打的满地爬!”
那马大哥冷笑一声:“把他那倔骨头都给我一根根捏碎了,跪在地上管我叫爷爷才算数!”又一挥鞭子骂道:“都没吃饭是怎么的,给爷用点力气!”
沈琼楼本来还没觉着有什么,但看清指挥打人的和被打的那个却黑了脸,打人的那个是马侍郎的儿子,人称马六郎,是跟沈琼楼齐名的一大二世祖,两人面上看着是酒肉朋友,其实私底下十分不对付。
挨打的那个她更熟,就是她那倒霉催的提亲又悔亲的未婚夫,许御是也。
许御倒也学过些拳脚功夫,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厉声道:“姓马的,光天化日你敢如此行凶,还有没有半点王法了!”
马六郎抛出炮灰反派的经典台词:“王法?爷在这京里就是王法!”
她本来就不想管这闲事,一看那几人下手虽狠,但却并不致命,更加不想管了,正准备叫车夫换条路走,车夫已经满脸轻蔑恼怒地高声喊道:“豫王府长史有要事要办,你等还不快快让开!”
马六郎微微一怔,立刻抬眼来瞧,正好看着掀开轿帘的沈琼楼,眼里先是惊艳,又慢慢地化为错愕,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沈三郎?”
沈琼楼原来在外厮混的时候有个沈家三郎的诨名,她皱了皱眉,随意点了点头,正要走人,就见马六郎眼珠子转了转,高声道:“三郎啊,这混账东西不识好歹,你瞧上他算他命好,他竟敢瞧不上你,兄弟我今日算是给你报仇了!”
沈琼楼听完脸一黑,明明这事儿跟她没半毛钱关系,但马六郎这话一出,倒像是她指派人毒打许御一般,皱眉道:“我是无意中进来的,你们的事儿与我何干!”
果然,许御听了立刻愤恨地抬起眼,攥紧了拳头怒声道:“你,你简直是蛇蝎心肠,竟如此歹毒!”
马六郎本见没有背锅的,便只想把许御打一顿意思意思,如今见沈琼楼正撞上来,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神情狠毒,用力一挥手,打许御的那几人立刻下了重手,而且专攻他写字的右手,打残了便想法子扣到沈琼楼头上,正好一箭双雕,要怪就怪她来的不是时候!
沈琼楼没想到出门遇灾祸,面沉如水:“我让你停手你也是不肯的了?”
马六郎笑嘻嘻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初三郎多恨他啊,怎么现在是心疼了?”
许御这糊涂虫也恨声道:“你敢说今日之事跟你无关?!别假惺惺地充好人了!”
沈琼楼直接下了马车,等这智障被打的差不多了才淡淡开口:“我用不着充好人,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遇到这种事自然要公办了。”说完就吩咐车夫找来衙役公事公办,自己也转身出了这条巷子。
她心里敞亮,对马六郎让她背锅的歹毒心思已经猜出了几分,这么做倒不是关心许御,主要是自己的名声在全家合力之下才洗白了些许,毒打许御这事儿传出去,纵然衙门查明她无辜,京里的流言也少不了。
当然她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救,叫几个衙役来把人分开,到时候事情传出去还有几个证明的,她可是无辜被牵连的,也叫人帮忙了,谁把脏水也泼不到她身上。
也是她运气好,才出了巷口就遇到几位锦衣缇骑的人,锦衣卫这个衙门在百官之外,各项事都沾一点,她忙走上去道:“几位校尉,那巷子里有人聚众闹事,殴打举人,还望几位进去帮忙。”
几个缇骑见到她没头没脑地过来眉头都是一皱,这时候一道清润的声音越众而出:“沈长史?”
她抬头一看,惊讶道:“苏提督?您怎么会在这里?”
苏沅微微一笑:“带着几个番子外出办事。”他说着比了个手势,一行人就进了巷子。
要是原来的沈琼楼,要么气得走人,要么抖着横肉冲上来,马六郎压根没想到她反应这般敏捷,转眼就带了官差过来,因此一群人也没有停手的意思。
操,这白痴什么时候这么有脑子了!
苏沅一抬手,几个番子就一拥而上冲上去,挑的都是最脆弱的地方,打的那几个纨绔哭爹喊娘,马六郎也被揍得鼻青脸肿,然后扭送着去了衙门。
许御躺倒在地,勉强支着不让倒地,见她帮着叫人来救援,也知道自己是听了马六郎几句话,再联想往日种种冤枉她了,嗫喏几句;“多,多谢你...”
沈琼楼瞧他就心烦,冷冷道:“谢个毛。”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苏沅在一边笑吟吟地听着,眼里闪着几分奇异的光彩:“这位许公子年前好像才跟沈长史议过亲吧,又生了那种事儿出来...沈长史今日还找人救他,好气量。”
提起这个沈琼楼心里就晦气,哇啦哇啦把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叹气道:“我跟他本就没甚瓜葛,也懒得理会他死活,偏有人硬要把这事儿栽到我头上,今日掉头走人,只怕明日就流言满天飞,真是不救也得救,实在让人气不过。”
苏沅跟她并肩往巷子外,浅笑道:“长史这般做的极好,过几日京里只怕就有长史不计前嫌的美名传出来,你是有大前程的人,不必争这一时意气。”
沈琼楼点点头,她要是想争一时意气,早在许御瞎逼逼的时候就过去踹几脚了。
苏沅笑的十分温柔:“我知道长史的心思,若有人还想把脏水往你身上泼,长史只管来找我,我让人给你作证。”
沈琼楼诚恳道谢:“多谢苏提督了。”
苏沅见夏日日头大,她额上冒了几点细汗出来,掏出绢子来想要给她擦拭,动作熟悉地像是做过许多遍一样。
她似有讶异,下意识地闪身躲开了,又讪讪然地自己抹了把汗。
苏沅挂着浅笑慢慢收回手:“就怕有心人闹事闹到长史府里,不如我先派个缇骑跟你回去,若是无事,让他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沈琼楼跟他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做事是极长远周全的,迟疑一瞬,颔首道:“给您添麻烦了。”
不知哪户人家垂下的柳叶落到他眉眼上,他轻轻拂开:“我和长史不说麻烦。”又其实一句麻烦能说完的?
他顿了下,笑问道:“长史相信人有前世吗?”
沈琼楼一惊,就听他继续问道:“长史觉得...自己前世会是什么样的呢?”
沈琼楼被这个问题问的浑身不自在,含糊道:“大约是杀猪种地的吧。”
苏沅笑了笑,并不再多言,身边的番子见她走远了,走过来轻声问道:“提督,咱们帮德妃娘娘办的事儿...”
苏沅笑意敛了:“暂时不必理会,也拿一拿身价,那边要是问起来,随意找个理由搪塞了。”
沈琼楼想到还要去工部拿图纸,匆匆告别便奔去了工部,跟工部的人蘑菇一会儿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把图纸送回王府便回家了。
没想到今天刚绕过垂花门,就见照壁处气势汹汹地站了好些丫鬟婆子,瞧着都很眼生,竟不是她家的。
有道满怀怒意的声音从人堆儿里传了出来:“...别以为你们沈家势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把我儿打成那样,一个不慎直要落下残疾,我今日定要讨个公道回来!”
陈氏的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同样也满是愤懑:“你自己儿子被人打了,不说去追究打他的人,倒跑来我们家闹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许夫人冷笑一声:“我都问过人了,就是你那好姑娘指使人打的我们家御儿,不然当我稀的来你们家,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别怪我回头闹上衙门,纵然告不倒你,也要给你们锦川侯府好好地扬一扬名声!”
她几个时辰前便见许御被满身是伤的抬了进来,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她当时一迭声地心肝肉就扑上去了,把小厮捆来责问,那小厮也不知是被谁收买了,许御挨打的时候他们不见踪影,这时候倒来说那有的没的。
他们只说了句当时沈家小姐在场,许夫人对沈琼楼积怨已深,闻言立即就当是沈琼楼记恨她宝贝儿子对她千般拒绝,恼羞成怒才做下的恶事,反正这种事她原来也没少干,不管这种想法有多么神奇,反正许夫人是信了。
于是她把银牙一咬,带齐了人马,气势汹汹地就往沈家冲了过来。
陈氏从没见过哪个大家夫人如许夫人这般胡搅蛮缠不知所谓的,怒声道:“你说楼儿指使打了你家儿子,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人证物证你可有一样?!没头没脑地就跑我们家来喊打喊杀的,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沈琼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拨开人群走了进去,许夫人见她来,恨不能扑过去给她两耳光,冷笑着讥讽道:“我当是谁啊,原来是沈家三姑娘回来了,瞧这春风得意的,这是又去祸害了哪个?”
陈氏气得身子发颤,沈琼楼忙走上去给她顺气,在她背上抚了几下,她见陈氏被气得脸色发青,看向许夫人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亏的许家还是书香门第,许夫人就是这般教养?在别人府里跳脚撒泼的?”
许夫人勃然大怒,攥着绢子的手都浮现几根青筋:“你们锦川侯府教出你这么个祸害孽障,无端把我儿害了成那样,难道还不许人说?!”
又恨恨道:“明知道你是个祸害,还见天儿地把你放出去害人,真不知道沈家人眼里究竟有没有王法道义!”
沈琼楼算着苏沅手底下的缇骑也快来了,面无表情地瞧她一眼,转身从屋里泛出把大剪子来,一把拍在她跟前,冷冷道:“你信誓旦旦说我害了你家儿子,口口声声坏我名声,今日我在这里问一句,要不是我做的,你敢拿命来抵?!”
她自认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发起火来比常人更可怕,尤其是看到陈氏被气得身子发颤之后。
许夫人虽然打心眼里觉得是她做的,但是闻言还是一哆嗦,心下先怯了几分:“若不是你干的,我给你磕头敬茶赔罪。”
沈琼楼冷嗤一声,用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敢闹上来,还以为多厉害呢,怂。”
许夫人面皮紫胀,沈琼楼抬眼瞧了瞧,见今日帮着拦人的一个缇骑已经进了门,颔首示意人进来,转向许夫人淡淡道:“许公子是他们救下的,你听他们说说吧。”
那缇骑一五一十都说了,反正也没什么可瞒的:“...我和兄弟几个正好好地走着,就见沈长史忽然从巷子里出来,拉着我们便去救人,要不是她在,许公子就是被人打死在巷子里也无人知晓。”
许夫人仍是不信:“你别是受了她的指派...”
缇骑是个粗汉,闻言立刻骂道:“你这妇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一张驴嘴不知道内情就胡咧咧,指派你祖宗,老子是正经锦衣卫的人,除了厂公和指挥使,哪个有本事指派老子!人家好心救你儿子反倒被冤枉了一通,照我说,就该看着你儿子被打死,你这蠢妇才消停!”
这话说的粗俗却爽利,沈琼楼和陈氏都道了声痛快,许夫人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被人这么骂过,一时气得手足乱颤,几乎要晕厥过去。
正好这时候许御也派了人过来,在外头喊道:“夫人,少爷不便起身,让我过来拦住您,今日之事是有歹人要害他,与沈姑娘无关,沈姑娘倒是还救了她,您可别再闹腾了。”
围着的丫鬟婆子禁不住轻声议论起来,这沈姑娘倒是仁义,也不记恨当初悔亲的事儿救了许御,许夫人却一片好心当驴肝肺,反而闹腾到人家府里来了,观其言行,简直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哪有半点大家夫人的端庄体面?
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许夫人呻.吟一声,脸色发白,眼睛一翻就要晕倒。
陈氏本就是个泼辣脾气,使了个眼色让几个婆子把许夫人托住,用力掐了几下人中,冷笑道:“许夫人别忙着昏啊,方才不是说了要给我儿磕头吗?等陪完礼再昏不迟。”说着真命人取了茶水过来。
许夫人身子发颤,勉强开口道:“我...我是长辈,怎能给她磕头,你就不怕她折寿?”
陈氏目光一冷,正要说话,就听圆月门那边沈老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三丫头受不起,那老身能不能受得起?”
许夫人身子不住地颤了起来,要是磕了这个头,她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沈老夫人被人搀着缓缓地走了过来,也不多废话:“读书人家言出必践,你既敢来闹,想必也有担后果的觉悟。”
直接命人把茶塞进许夫人手里,几个婆子强压着她跪下,她带来的婆子蠢蠢欲动,沈老夫人冷电般的目光一扫,她们立刻有些惊慌地缩了回去,这便是气场了。
许夫人心里屈辱之极,还在不住地挣扎着,却被粗使婆子硬压着给沈老夫人磕了头,立刻起身道:“你们竟敢...竟敢如此辱我!”
沈老夫人素来喜欢直接办事,懒得做口舌之争,淡淡道:“许老夫人已经回来了,我不是你婆婆,懒得管你,方才在后头已经给她去了信,你好自为之吧。”
许夫人脸色煞白,沈老夫人直接命人把她叉出去,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沈琼楼被老太太的霸气侧漏唬的一愣一愣的:“祖母,你真让她磕了啊。”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咱们家再不济也是侯府,让人打上门来了还没反应,当沈家人都是死的啊!”
又教训道:“跟这种蠢货费什么话,你又没做错事儿,直接让人扇几耳光扔出去,再交给他们自家人管教,管教的不满意了就想法子让他们继续往死里管教,咱们难道还要给他们教媳妇?美的他们!”
陈氏和沈琼楼佩服之极。
许府离沈府不远,几步路就到了,所以许家老太太很快听说自家儿媳打到锦川侯府的事儿,惊得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她急匆匆穿戴好从屋里出来,就见儿子坐在一边,满面阴沉,许夫人满面泪痕地坐在一边,神情犹自愤愤。
许老夫人心里腾腾冒火,厉声道:“跪下!”
许夫人双膝一软,下意识地跪下来,哀哀地叫道:“娘,儿媳,儿媳冤枉啊...”
许祭酒只听说自家夫人和沈府的人闹起来了,具体是个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忙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许老夫人恨恨地道:“你这好媳妇,简直愚蠢之极,今儿个御儿挨了打,她不知听了哪里的几句风闻,说是沈姑娘派人干的,她立刻带着人跑到沈家去喊打喊杀,结果才知道那事儿根本不是沈姑娘指使的,反倒是沈姑娘救了御儿一命,现在闹的颜面全失,给人硬生架回来的!你还好意思喊冤,许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许祭酒勃然大怒,他读书人本来不爱动手的,闻言也忍不住用力一巴掌盖在许夫人脸上:“你这无知蠢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