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屏幕上,那几块明显是登山队员发回来的直播画面,钱中华和张琪的脸都绿了。
“你不会告诉我有一副画面是王一男发回来的吧”,心存最后一丝侥幸,钱中华问总指挥,
“诺,右边靠下面的那个”,总指挥指着一个晃动着,显然是正在向上攀爬的画面,轻描淡写的话语,击碎了钱中华和张琪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我X死这个王八蛋”,钱中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就知道王一男每隔一段时间不弄出点幺蛾子就不舒坦,这不消停了没多久,立刻就整出点大麻烦来。
张琪还算是比较冷静,“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突然发疯要去登山了”,
“他不会脑子抽抽,想自己登顶吧”。
“这要从出事那天说起了”,总指挥淡淡的说,语气很平静,甚至还隐隐的有点佩服。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下撤了,只留下受伤的罗绒达瓦一个人呆在“华国梯”的顶端台阶上。
整个白天没有找到办法把人救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上这个人再也没有办法救下来了,高山上的低温、大风还有缺氧三大致命因素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到第二天。
“王一男就呆在这里,不断的跟罗绒达瓦聊天,说话,给这个青年人讲故事”,总指挥指了指眼前的屏幕,还有屏幕前的话筒。
一直到最后,寒冷和缺氧慢慢的侵蚀了罗绒达瓦的身体,他的反应越来越慢,回答也越来越少,但是王一男还是不断的说着,说着。
“我从来没想到,王教授说起荤笑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总指挥笑着说,但是钱中华在他的眼角,分明看到了泪水。
“慢慢的,罗绒达瓦再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总指挥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你们没有想办法营救他吗?”,张琪问,
“唯一有价值的营救,就是当时队员都在的时候,尝试将他从台阶上带下来,当这个努力失败之后,任何营救都没有意义了”,总指挥说,
“海拔8000米的高度,是事实上道德的边界,自身的生存都无法保证,还谈什么道德?”。
“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张琪问,
“王一男为什么会出现在屏幕里面”,他指着屏幕中的另外一块画面,摇晃的图像中,依稀看到王一男正在向上攀登。
“这家伙发疯了,你们难道也陪他发疯吗?”,钱中华愤怒的质问现场总指挥,
“我们有什么办法,他是老板他最大”,总指挥苦笑着说。
“到底怎么回事”,张琪总算冷静了一点,他问到。
“当天晚上,罗绒达瓦再没有任何声音或者动作,在那样的海拔高度,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
“王教授也认识到这一点,他整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那眼神都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很是瘆人,我们都不敢靠近他”。
“天快亮的时候,王教授总算钻进睡袋休息了几个小时,我们以为他应该恢复了,等到所有的队员都回到大本营之后,他突然要求自己要上去,亲自跟罗绒达瓦说一声对不起,他认为是自己太急功近利了,要是不把事情炒作的这么夸张,给队员这么大压力,也不会出事”。
“王教授就站在这里,两眼通红”,总指挥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还心有余悸,
“我要上去,谁赞成,谁反对”,王教授说,
“反对的,都滚出珠峰大本营”,
“赞成的,带我上去”。
“他那么杀气腾腾的站在这里,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谁能反对啊”,总指挥无奈的说,
“我们只好按照最稳妥的办法,当天,首先在外面安排了简单的登山培训,不过你们这个大Boss可真是厉害,掌握登山动作比我们最好的小伙子还要快要好,简直就是天生的登山运动员”。
“第二天,我们安排他从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直接攀登到海拔7028米的北坳一号营地,中间要经过一块将近300米的垂直大冰壁,本来以为他爬上去会比较困难的”,总指挥说着,眼神里面是掩饰不住的佩服,
“没想到他比我们最好的小伙子还要更快的攀爬上去,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在北坳一号营地休息一晚之后,正常情况下应该下撤到大本营恢复,结果王教授要求直接继续攀登”,
“因为登山季很快就要过去了,如果下撤适应一天之后,只要天气稍微有所变化,很可能今年就没法继续攀登,我们随队的医生仔细检查了王教授的身体状况之后,都觉得应该可以继续攀登”,
“于是昨天王教授一口气越过大风口到达海拔8300米的北坳三号营地,也就是登顶珠峰的前进营地”,
“昨晚休息一晚之后,今天上午开始朝着罗绒达瓦的遗体前进”,
总指挥指了指画面,“看,他们现在已经达到华国梯了,罗绒达瓦的遗体就在华国梯的顶端平台上”。
大屏幕上有四块不同的画面,左上角的显然是在“华国梯”下面留守的队员,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三名登山队员正沿着“华国梯”向上攀爬,让人震惊的是,这三名队员都没有使用氧气瓶。
“在这样的高度不用吸氧吗”,钱中华疑惑的问到,“我记得海拔8000米以上就必须吸氧了”,
“这也是因人而异的,训练有素的登山队员、夏尔巴人、或者少数体质异常的家伙,就算登上峰顶也可以不用吸氧”,总指挥说,
“我们这几名队员都登顶过不止一次,训练有素,而王教授”,总指挥苦笑着说,
“那就是一个怪胎”。
“我们现在能跟他通话吗”,张琪问,
“可以,他们跟大本营的通讯一直是畅通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等他们爬完这段华国梯之后再跟王教授通话,现在是整个登山活动最危险的时候”,总指挥说。
看着正吃力的向上攀爬的王一男,显然这个时候不是兴师问罪的好时机,张琪和钱中华只好坐了下来,提心吊胆的看着王一男攀登华国梯。
这段长长裸露的石壁几乎是垂直的,由于角度太大,即使在如此的海拔高度上,石壁上也几乎没有积雪,难怪当年不列颠的登山者看到这块石壁的时候,会发出绝望的哀叹,“珠峰的北峰是无法攀登的”。
有了六米长的金属梯,攀登这块石壁变得容易了许多,当然,少数原生态信徒会认为搭建这样一座金属梯是对大自然的亵渎,他们觉得完全依靠自身力量的攀登才能说是真正征服了珠峰,这种狂吠估计没几个人当真。
金属梯将攀登的难度降低了很多,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仍然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王一男攀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感觉到氧气不足对自己带来的影响了,高原反应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到了高原立刻就不行了,有些人睡了一觉就爬不起来,而有些人也许得过个三五天才有反应。
而王一男觉得,自己的高原反应可能是发生在海拔8500米以上,一阵阵昏厥的感觉向王一男袭来,用力将安全绳牢牢的绑在腰上,王一男尽力放缓了呼吸。
按照太极拳的呼吸法门,他舌尖顶住上颌,想象天灵盖上顶着一碗水,慢慢的让大气中不多的一点点氧气尽可能充分的进入自己的肺部,舌尖产生的唾液,再慢慢咽下喉咙。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一起攀登的队员和大本营陆续感觉到了王一男的异样,但是看着他明显控制住了自己,闭目休息的样子,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两分钟后,王一男感觉昏厥像潮水一般,来得快,去的也快的消失了,他左右晃了晃脑袋,感觉到一切都在控制中,举起手,对着头顶的直播头套做出一个OK的手势,王一男接着往上攀登。
珠峰大本营里,总指挥长长出了一口气,要是王一男再出点什么问题,他觉得自己也不用回去了,直接在附近找个冰川把自己埋了比较省心一点。
六米长的金属梯,三个队员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总算平安无事的攀爬了上去。
从王一男的视角看去,张琪和钱中华立刻看见了一旁的罗绒达瓦,他侧躺在厚厚的积雪中,神色安详,身边还有两个没有打开的备用氧气瓶。
要么是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来不及打开氧气瓶,要么是罗绒达瓦觉得再延续一两个小时的生命毫无意义。
王一男蹒跚的走了过去,慢慢跪在罗绒达瓦的身边,
“罗绒达瓦,我来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知道你一定听得见,不管是在天国,在天堂,在地府,或者什么其他的鬼地方”,
摘下手套,王一男伸手将罗绒达瓦微微张开的眼睛合上,
“虽然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王一男说,
“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要不是我想出来直播登顶珠峰,这个糟糕透顶的馊主意,你们肯定可以安安静静的完成自己的登顶计划,再开开心心的撤下山去”,
“看到天气有变差的迹象,我就应该坚决让你们下撤的,一向对大自然保持敬畏的我,早就应该知道群山之巅的力量啊”,
“还是我利欲熏心,没有站出来反对你们按原计划登顶,我想到的是取消计划,前期投入的巨额费用会打了水漂”,
“钱算个X啊,钱就是王八蛋”,
王一男一边说着,一边泣不成声,
“罗绒达瓦,你说过我是你最崇拜的科学家了,你别说,我还真信了”,
“你就在这里睡会啊,没有人会来打搅你的”,
“我一定会带你回家”。